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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电视屏幕正在播放中国阅兵活动举行前，印尼总统普拉博沃入场。
文丨齐然
编辑丨漆菲
9 月 3 日凌晨，印度尼西亚总统普拉博沃抵达北京，参加纪念中国人民抗战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 80 周年纪念活动。印尼国务秘书普拉塞蒂在 2 日晚的新闻发布会上说，"为维持与中国政府良好关系，总统决定今晚启程，次日晚返回印尼。"
此前因国内抗议事件，他一度宣布暂时搁置赴中国参加上海合作组织峰会的行程，改为委派外长苏吉约诺赴会，自己专心处理国内的紧急事务。
自 8 月 25 日以来，印尼因议员增加津贴催生大规模街头示威，在一名网约摩托车骑手被警用装甲车撞倒身亡后，抗议激化。全国各大城市出现了抗议浪潮——包括雅加达、泗水、日惹、棉兰、望加锡和班达亚齐等地。截至 9 月 2 日，骚乱逐步平息，已有数千人被警方逮捕，至少 10 人因抗议活动丧生。
外界认为，这是印尼自 1998 年导致军事强人、前总统苏哈托下台的骚乱以来规模最大、影响最严重的一次抗议运动，也是普拉博沃去年 10 月上任以来面临的首次重大考验。
◆普拉博沃被认为面临上台以来的最大挑战。
01骑手之死激化矛盾
这场抗议运动的直接导火索，是印尼国会计划为议员谋取福利——除了每月增加 5000 万印尼盾（约 2.16 万元人民币）的住房补贴，还将增加食品和交通津贴。这在印尼是一笔不菲的金额，光住房补贴便是雅加达最低月收入的十倍。
针对上述计划，从 8 月下旬开始，印尼多地出现了零星的抗议。其间部分议员的嘲讽和不屑言论，更是激化了民间的愤怒，抗议活动在 8 月 25 日之后扩大。
事件的转折点在 8 月 28 日到来。包括学生、民间人士和工会在内的抗议者聚集在雅加达的印尼国会大楼外，抗议的主题包括劳动权益、提高最低工资和减少外包等。当晚，留守的抗议者和印尼特警部队机动旅（Brimob）发生冲突。机动旅的一辆警用装甲车在混乱的对峙场面中撞到一名抗议者，并从其身上碾过，致其死亡。相关片段在网上流传，引发极大争议。
这名死者随后证实是 21 岁的网约摩托车骑手阿凡 · 库尔尼亚万（Affan Kurniawan）。他日常做网约外卖和载客摩的。印尼网民找到了关于他的诸多信息：阿凡和家里其他六人一起租住在雅加达中部的一间出租屋。家境不富裕的他喜欢读书，但没有条件继续上学，每天工作到深夜，据说坚持业余时间学英语 …… 人们甚至发现，他家的墙壁上写有"自由巴勒斯坦"的口号。
◆阿凡的朋友在他的坟墓前祈祷。
印尼作为东南亚人口规模与经济体量最大的国家，对发展依托互联网平台的新经济模态有着巨大需求。近年来，网约摩托车几乎成为该国的象征。阿凡的死令许多人有了共鸣，仿佛阿凡就是自己。一位印尼博主写道，阿凡生存不易，也是绝大多数普通印尼人的处境："阿凡就是我们 …… 他是某人的儿子，某人的兄弟，某人的挚友，某人的爱人。"
碾压事件激怒了许多摩托车骑手。8 月 29 日，上千名骑手为阿凡送葬，顺势参加抗议活动。无人机拍摄的葬礼画面显示，有人徒步、有人驾驶车辆，许多人身着具有代表性的" Gojek "绿色制服——这是一个提供网约摩托车服务的手机应用程序。
◆抗议活动中盈透科技，一名身穿绿色夹克的摩托车骑手手持阿凡的肖像。
在此之后，部分抗议声量从关注贫富差距转移到了声讨警方执法不当上面。街头也出现了更具对抗性的行为。
网上流传的视频片段显示：有人用石块打烂监控摄像头，有人推木船阻挡警察，有人对行进中的警务人员投掷蔬菜和水果。多名议员和部长住宅被冲击、洗劫或纵火，包括财政部长的家。
8 月 29 日和 30 日，印尼发生多起针对警察局和政府、议会建筑的纵火事件。在西爪哇，万隆市的议会大楼遭到纵火；在中爪哇，梭罗市的议会大楼秘书处被烧毁；在日惹市，一名学生丧生，抗议者指责是警方杀人；在度假胜地巴厘岛，示威者遭到催泪瓦斯的袭击；最严重的暴力发生在南苏拉威西的望加锡市，当地议会大楼遭到纵火，造成三名职员身亡。
◆印尼多地的建筑物被纵火，房屋被洗劫。
随着局势升级，抗议者一方显现出担忧。网上充斥着有人"混入抗议"煽动暴力的说法。9 月 1 日，有学生团体在雅加达的国会大楼前举行集会，表示不希望把国家带入"无政府状态"。由于担忧更多暴力冲突，相关团体取消了 9 月 2 日的街头集会。
02
普拉博沃祭出组合拳
此次抗议被视为自 1998 年以来最严重的社会动荡。印尼股市暴跌超 3%，货币汇率承压，外资和市场信心受到严重冲击。普拉博沃原为苏哈托女婿，曾亲身参与对 1998 年事态的干预，深知民间抗议的力量。
面对不断升级的冲突，普拉博沃在 8 月 29 日发表全国讲话，分别谴责了抗议者和警方的不合理暴力，紧接着提到会调查警方使用武力的不合理情况，并追究相关责任。
◆示威者在雅加达警察总部外焚烧路障。
其后他话锋一转，呼吁人们不要被"制造动乱和混乱的势力"所煽动："我们的国家正在自我改革 …… 奋起建设一个强大、繁荣、成功的国家 …… 为此，我们必须保持警惕，必须保持冷静，决不能允许那些想要制造混乱和动乱的团体出现。"
这番演讲效果不彰，尤当望加锡发生了有伤亡的暴力事件，让很多人怀疑普拉博沃能否控制住局势。
但紧接着，普拉博沃祭出一套"温柔加铁拳"的组合招式。8 月 29 日晚，普拉博沃慰问遇难骑手阿凡的家人，向其表示歉意，并表示将提供一处房屋作为补偿。据附近居民透露，他在那里停留了约 10 分钟。随即，他指示军队和警方加强执法，要求不能让印尼陷入"无政府状态"。
8 月 30 日，普拉博沃在私人宅邸一次性会见了 16 个伊斯兰教社群组织的领导人。据印尼《罗盘报》报道，会晤持续了三个多小时。会后发表的书面声明表示众人将一致劝导公众保持冷静，维护国家团结。
8 月 31 日，普拉博沃和包括反对党在内的大部分政党领导人分批会晤，并联合会见记者。他宣布各政党已达成共识，将取消为议员增加收入的计划，并剥夺发表冒犯公众言论的议员的代表权。普拉博沃还说，要求各政党"始终站在人民一边"，并将更加关注弱势群体。
稳住社会组织，并联通各政党对抗议者做出妥协后，普拉博沃再次亮出拳头：他安排国防部、内政部、警方和军方召开联合发布会，宣布将对暴力和破坏行为严惩不贷。之后，他接连探访受伤的抗议者和抗议中受伤的军警。
分析认为，普拉博沃此举既安抚了抗议者，卸掉了部分怒气，也对民众传达了需要保持冷静不要激化事态的要求。
◆示威者在雅加达机动旅总部外与防暴警察对峙。
这套"组合拳"之后，普拉博沃得以暂时松一口气。9 月 2 日晚，他从位于雅加达的印尼空军哈利姆 · 佩尔达纳库苏马空军基地启程飞赴北京。印尼国务秘书哈迪当天表示，"该邀请原希望普拉博沃总统自 8 月 31 日起赴华，但因印尼国内局势变化，总统决定推迟行程。"
"今天，总统还对整个局势进行了监测，并从各级相关部门获得报告，社会生活已逐渐恢复正常。"哈迪介绍说，"因此，为维护与中国的良好关系，总统决定今晚启程，并于明晚返回印尼。"启程前，普拉博沃还前往印尼国防部，与国防部长斯亚弗里 · 斯亚姆苏丁会面。
这一姿态等于对内外宣布"形势已在掌控之中"。彭博社在报道中称："此次行程表明，人们越来越相信印尼的社会动荡已经达到顶峰。尽管雅加达和其他主要城市仍有零星示威活动，但局势相对平静。"
03
经济发展痼疾难解
虽然抗议活动因为网约骑手的身故快速扩大，但究其原因，和印尼近年来的经济发展未能让普通民众感受到公平，甚至不平等的感觉扩大有关。
抗议一方汇总出了 25 条要求——包括 17 条短期要求和 8 条长期要求。除去要求严管警察行为和追责的诉求，大部分要求有关经济公平和惩治腐败，包括公布预算透明度并定期发布报告、由反腐败委员会介入调查部分议员的问题资产、确保所有工人获得体面的工资、制定更公平的税收改革计划、立法允许剥夺腐败分子的财产等。
近二十年来，印尼的经济成绩单十分亮眼，国内生产总值（GDP）增速长年维持在约 5% 的水平。但对不少普通民众来说，经济发展并未转化为足够的工作和致富机会。
◆2024 年 10 月 8 日，求职者在雅加达的一场招聘会上找工作。
"印尼底层能从经济发展中获得的红利十分有限。"关注印尼社会的新加坡国立大学博士生王乐之告诉《凤凰周刊》，印尼大部分民众没有稳定的工作和固定工资，"他们的收入大多来自于非固定营生，换言之就是小本买卖。他们当然受益于经济增长，但距离获得福利还很远。即便是有固定工资的人也大多受雇于农业公司、棕榈油公司等，从事较为廉价的劳动。除非有工会的支持，他们根本没有议价能力。"
上述现象在近两年得到进一步恶化。英国《金融时报》在今年的一篇报道指出：印尼近年的经济增长过于依赖诸如镍、棕榈油和煤炭等资源密集型经济，对劳动密集型经济的投入不足，正陷入"无就业增长"的陷阱。
报道指出，随着全球制造业竞争加剧，加之关税战的影响，印尼制造业开始萎缩——纺织、家具和香烟制造等劳动密集型行业中，不少企业今年已开始裁员，非正规就业在总就业中的比例也从 2018 年的 57% 上升到 2023 年的 59%。"物流、繁琐的手续、腐败、不明确的许可以及不断变化的政策，使得印尼的吸引力不如东南亚其他竞争对手。"
过去一年来，印尼企业界（尤其制造业）对于裁员和业务收缩的警告不断升温。印尼雇主协会主席辛塔 · 卡姆达尼（Shinta Kamdani）8 月初表示，当前印尼企业的战略"不再是扩张，而是生存"。
◆2025 年 2 月 20 日，印尼大学生在雅加达总统府附近参加游行活动，抗议政府近期提出的预算缩减政策。
如此背景下，贫富差距问题在民众眼中变得格外刺眼。"在印尼，有无固定工作能划分出两个世界。"王乐之告诉《凤凰周刊》，"无固定工作的人与有稳定编制的议员之间有着惊人的差距，所以给议员增加补贴才会引发如此大的不满。"
不少人会将这种经济状态归咎于腐败。近年来印尼较严重的腐败案多涉及高官，但判决往往不重，如前农业部长夏鲁尔。他在去年 7 月因涉嫌勒索和收受总计 445 亿印尼盾的贿赂被判处 10 年监禁，罚款 3 亿印尼盾，并交还被私吞的公款。民众对此类判决多有不满，希望加强对贪官的惩治力度，"中国如何惩治贪官"一度登上过印尼的网络热搜。
印尼政府从去年开始推行的增值税改革，进一步激发了民众的被剥夺感，为本次抗议酝酿了前期情绪。抗议者的诉求中，就包括重新改革税制，向普通民众和小企业倾斜的内容。
增值税改革的出发点，是希望为政府预算拓展财源，强化税基，以应对疫情后的财政缺口和基础设施支出要求。然而，印尼劳工团体和中小企业担忧，这一改革会给普通纳税人和中小企业带来打击，压缩这部分人的经营利润和消费能力，因为大企业和裙带关系户往往有着更强的避税能力。尽管如此，这一改革仍在推进中。
短期内，普拉博沃的确借助一系列政治手腕稳住了局面。毕竟此次抗议主要针对的对象是议员，而非普拉博沃政府。不少民众仍对普拉博沃及其背后的军方力量抱有期待，希望他能以强人形象铁腕整肃腐败，改善当前社会中的种种积弊。
但这样的稳定能保持多久还不好说。如果普拉博沃未能兑现反腐和改善经济不均衡的承诺盈透科技，类似动荡可能会不断重演。印尼政治是否会进入一个多变和不稳定的阶段，仍有待观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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